倒闭了,总部位于秦皇岛的、大中华地区排名第三、环太平洋排名第十的火锅店,河面捞。
主要原因是员工托不住大号餐盘——上到厨师长,下到清洁工,都托不住,从此食客只能吃各种散装的丸子,想吃其他食材只能用手抓。
自然而然地,托不住大号餐盘的河面捞被勒令停业整顿,随后便慢慢倒闭了,这就像老王的前列腺钙化一样自然而然。
坊间有传言,河面捞倒闭是因为百叶切得不规整,形状不好,逆了一个驴的心意。
谣言,绿油油、光滑滑的谣言!
河面捞倒闭,后厨打包贱卖给了凤凰自行车厂,桌椅板凳转交给昆明罐头厂,文理学院并入隔壁水果店,其他人员一概赶去卖鸡蛋,所有猫送去西伯利亚。
“太可惜了,好歹也是火锅业巨头。”老张说。
“太可惜了。”老王也说,并单手揉着小腹。
“太可惜了,我很遗憾,也很惋惜。”一个驴(当然,并不是谣言中的那一个)也说,并露出慈爱的表情。
“汪。”一个狗说。
老王,三十多年前搬来港城的乡下人,妻管严,大肚子,蒙尘的粉红拖鞋,外套背面印着“Disney”,正面印着“Minnie Mouse”,眼影只涂紫罗兰色。
初夏的港城一片和美,空气里弥漫着奶臭味;自家院子打的边炉里鸭肠正新鲜,入水十秒最为脆嫩,像是不写作业的小男孩刚被揪掉的耳朵——周围的火锅味似乎并没有减少,河面捞却好像确实已经倒闭了。
河面捞倒闭,最受伤的当然是办了卡的会员们。整天整夜都有人聚在港城广场中央,用最高的分贝播放勃拉姆斯和李斯特,配以翻飞的花手跳着自创的广场舞。一大大大二大大大,草原最美的花鲜红的撒日朗,哈库呐玛塔塔,铛铛铛铛铛。跳累了,会员们便三五成群聚在一起,发起关于河面捞的争论。
“太可惜了,我的会员卡里还有七张千叶豆腐,外加两捆猫薄荷。”老张说。
“太可惜了。”老王也说。他的会员卡过期快三十年了,但仍自认为是河面捞的尊享会员。
“太可惜了。”一个驴也说,慈爱的表情让人相信它对河面捞充满怜爱。
“喵。”一个狗说。
老张,中年男人,骑三八大杠,大肚子,天蓝色跨栏背心,蒙尘的金猴皮鞋,谢顶,胡子也不剩几根,平生只用Dior的999号。
广场上的人大部分是老弱病残,但除此之外还颇有一群精力充沛的小年轻,也在为河面捞的倒闭做着争论。他们主要分两派,互相看不服:其中一派骂对方之前总嫌高锰酸钾浓度低,实在该被送去做成墨鱼丸子,另一派则骂他们曾经总埋怨猫薄荷种得少,按理也该被拉走做成厚切小肥羊。
仲夏的港城一片安宁,空气里弥漫着氙气灯光。
河面捞倒闭了,众矢之的是那些当初嫌弃盘子不够大的刺儿头。最明显的一条罪名是,河面捞一倒闭,港城市民再也没有廉价的早餐,只能吃从杜塞多夫或牙买加进口的生煎,每人二两,配额供应,难吃得不得了。哪能办!
“河面捞倒闭啦,可惜可惜。”老张说。
“河面捞倒闭啦,咱们这些尊享会员也没得身份了。前几天我排队买生煎遇着老刘头——他算个什么东西,现在也敢在我面前吧唧嘴!”老王说,并把左手移上来,狠狠捶了几下胸口。
“河面捞倒闭啦,啊嗯啊嗯哦——”一个驴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,激愤的神态让人相信,它绝非是想置河面捞于死地的那类人。
“汪。”一个狗也说。
一个驴,面容慈爱,神情激动,庄重的体态让人只能想到美好的事物——热腾腾的驴火,东阿的阿胶,翻飞的皮影戏,碧绿的猫薄荷。
夏天就要结束,港城渐渐开始降温。人们开始怀念河面捞的好,似乎有没有大号盘子并不那么重要,只要香蕉是从头剥皮、白煮蛋是先敲破大头,其他的事情其实真的没那么重要。
人们怀念河面捞的好,但谁也不好意思明说出来。不好意思明说,所以除了抱怨,的确只能互相指责。听说北面有人指责得太激动,甚至以广场舞方队为单位打起了群架,撕烂的木兰扇扔了一地,实在有辱斯文。
河面捞倒闭了,主要原因是员工托不住大号餐盘。较大的一个驴是这么宣布的,大家也就笃信的确如此,毕竟即使河面捞的过去再光辉,店里只能吃丸子、百叶只能用手抓的记忆是清清楚楚的。“
“你竟然还怀念它!
“是想让手变成烫卤猪蹄吗?”
这样有效的警示一出,再也没人敢造次,再也没人敢乱动脑,更不必说乱动嘴。
广场上的舞曲换了又换,可河面捞的火锅就像初恋,一旦失去,换谁来都没那个味道了。
夏末的港城,空气里溶着甜丝丝的味儿。河面捞倒闭了,就像河面捞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。
December 19, 2019, 15:40